(引子)
玛法大陆七大神兵,都来历不凡,各有传奇。其中要属噬魂法杖最为曲折:它圃一出世便击杀虹魔教主,将数以百计的半兽人化为齑粉。整个大陆都为之震惊,而这把法杖却凭空失踪,其后数百年,历史上再未留下关于它的只言片语。
半个月前,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在大陆上迅速传开:噬魂法杖位于龙骨城玉家之手!
暗月妖王率数千魔军进攻龙骨城,扬言若不得此杖,必纵火屠城。新任龙骨城主不过是个孩子,突遇大难只会躲在母亲怀中啼哭。豹卫首领龙根率军守城,苦侯比奇援军的到来。
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,虹魔大祭司派心腹血洗玉家主宅,盗窃噬魂法杖未遂。玉天河委托豹卫队长龙根,将独生女玉致和噬魂法杖送往比奇城求援。
(1)
大漠,风沙又起。
漫天的尘沙之中,缓缓显露出两骑人影,领先一人正是玉家的大小姐玉致。马是好马,人也是美人。只是神情憔悴,满身尘泥,身后背着半人高的包袱,正是引来灭门之祸的法杖噬魂。
她下了马,从腰间取下皮囊。皮囊中的水并不多,她只喝了极小的一口,喃喃祷告几句,将剩下的水全部倾倒在地上。清水碰到灼热的沙地立刻化为轻烟,宛如焚香。
家奴小驽见此不由得舔舔嘴唇,惋惜地说道:“沙漠中水源珍贵,小姐还是简省些吧。”
玉致冷然道:“若不是龙根队长拼死相护,我等早就是半兽人刀下亡魂,一点清水算什么?”
小驽低下头,忍不住嘀咕:“连个半兽人老鬼都打不过,还敢说是圣战的徒弟。”
“小驽!”玉致双眉一竖,小驽不敢再说话。她展开怀中的地图,想要确认接下来的方向,只是心中烦乱,地图色标在她眼前,恍惚成一片血渍。
尊父亲之令离城时,她们一行有二十七人,其中还有五个玉家高手,如今却剩下她和这家仆相依为命。她还记得龙根队长的脸,他挥刀挡在半兽人面前,怒吼着让她快跑——那可是暗月魔族的大长老,玉致几乎不敢想这位正直军官的命运,只能暗暗为他洒水祷告。
她啪的一声合上地图,翻身上马:“走这边。”
小驽却嗅了嗅空气,皱眉说:“小姐,来不及了。”
小驽擅长感知空气中的异动,这也是玉致带上他出逃的原因。之前几次杀手的追踪,都由龙根队长解决问题,然而这一次,他们似乎在劫难逃。
沙漠劫匪赛扬古从胡杨林后慢慢显身,在他身后,跟着几十个手握长刀,满脸横肉的劫匪。他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,那笑容居然是对着玉致身后。
玉致心生警觉,却已经太迟。身后风声忽起,她只觉肋下一凉。
(2)
新月如勾,夜凉如水。
夜晚的大漠冷得迫人,玉致肋下的伤在滴血,心也沉到谷底。
她只有一人一马,而她的对手,却是沙漠中臭名远扬的劫匪赛扬古,和她玉家多年的家仆小驽。
背后的噬魂法杖似有千斤重,玉致沉声说道:“临出城之时,父亲曾怀疑过有内奸,没想到居然是你。”
小驽蜷缩在赛扬古身后,抓抓脑袋,脸上居然一片坦诚:“大小姐,这法杖早就被下了封印,啥用都没有,何必为了它拼命。只要把它交给赛老大,咱不就能太太平平回家了?”
玉致冷笑着抬手一划,巨大的蜈蚣破土而出,吓得小驽不敢再开口。她转身面对赛扬古,慢慢抽出噬魂法杖:“我对付不了你们这么多人,但至少能先毁了这法杖——你要不要试试?”
赛扬古居然就真的不动,大笑道:“今夜月色不错,能和这么美丽的小姐共赏,也是我老赛的荣幸。”
玉致的心沉了下去。
伤口似已麻木,她固然可凭魔虫对抗,但法力总有用尽的一刻。噬魂法杖虽然威名远扬,但正如小驽所说,早在数百年前,某任法神就将它完全封印,如今的噬魂,仅仅是一柄漂亮的法杖而已。
看清玉致的犹豫,赛扬古嘴角裂的更大,他狞笑着向前迈了一步,只是一步。
闪电乍现,鲜血如泉水般从他颈后喷涌而出,他的人也如水一般倒了下去。
狂风大作,电闪雷鸣。
漫天的沙石间,走来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。
大漠遥遥,人人都以马代步,而他只一双麻鞋,鞋底薄的快要磨破。昏暗的天色中,他的脸白得像是要发光,玉致仔细辨认,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张白桦树皮做的面具。那面具和黑衣人的脸严丝合缝,只露出一双亮得怕人的眼睛。
黑衣人的声音也冷的怕人:“你们是自己了断,还是要我动手?”
赛扬古从最初的震慑中清醒过来,勉强大笑道:“你是哪根葱,敢来管我赛大爷的事,弟兄们,给我上!”
愚忠的沙贼们一窝蜂扑了上来,赛扬古和几个亲信则同时向后逃窜。黑衣人身形闪动,一道道闪电宛如毒蛇群舞,一道之后紧接着又是两道。风沙狂吼,鲜血喷在地上瞬间又被黄沙掩埋,不过片刻功夫,大地间又是一片干干净净。
黑衣人并没有去追逃跑的沙贼,而是转身仔细打量玉致。玉致将噬魂握得更紧,勉强问道:“你……是什么人?”
黑衣人没有回答,只是上前一步,玉致咬牙抽出骨笛,一群色彩斑斓的魔虫破土而出:“你若再上前一步,可别怪我的魔虫不客气!”
黑衣人立在原地,他的衣衫是纯黑,面具却是月一般的白,黑白对比触目惊心,他又望了玉致一眼,深深的一眼。
风沙飞扬,下一刻黑衣人已不见踪影。玉致精神一松,忍不住昏了过去。
(3)
她又看到了那漫天的大火。
狼人、蜥蜴人以及半兽人,蚁群一般向龙骨城蜂拥而来,玉家壮年男子早就上了战场,谁知道虹魔大祭司会暗中偷袭,剩余的守卫几乎全被屠杀殆尽……
“昔日圣战和法神两位阁下,将噬魂法杖托付给我玉家,如今已过百年。城中有内鬼……如今我只能将它托付给你,
绝不能……绝不能落入半兽人手中!”——正如父亲所言,龙骨城内的确有内鬼。忠实的兵士一个个倒下,到最终只剩她一人。
“无论如何,一定要保住噬魂法杖!”父亲的眼眶中流出黑血,玉致猛然惊醒。
大漠的夜极为寒冷,她的身上却盖着厚厚的羊毛毡子,不远的火堆旁坐着个年轻人,正把玩着一把法杖。
噬魂法杖。
玉致惊出一身冷汗,却强迫自己慢慢起身,肋下的伤口已经愈合。她走到青年旁边坐下,火堆上还烤着一条牛腿,油脂滴到火堆里,嗞嗞作响。
玉致嫣然一笑:“多谢英雄相救,我现在可是饿得很,你不妨救人救到低?”她说着指指牛腿,青年笑了笑,狭长的双眸宛如春水荡漾:“能为这么美丽的小姐效劳,在下可算是三生有幸。”
玉家有专门的厨子,一块牛肉能做出三十六种佳肴,但现在什么佳肴也比不上这条半糊的牛腿。玉致已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,几乎是风卷残云般把这条牛腿吃得干干净净。青年的目光中带着惊讶,她不禁红了脸:“牛肉不错,不知还有没有酒?”
青年也有些不好意思,转身去翻行囊:“酒喝光了,还有一壶……”话未说完,他脑后已经挨了一记重击,倒在地上。玉致从他手中抽出噬魂,紧紧抓住,才松了一口气。
她还想翻翻青年的行囊。只可惜他昏倒时死死压住包袱,根本拽不动。玉致啐了一口,骨笛轻挥,牵动了肋下被细心包扎的伤口,念到一半的咒文就此停顿。
“看在你替我疗伤的份上,就饶你一次。”玉致嘀咕一句,收好法杖,毫不客气地骑走青年的马。
马蹄声渐远,青年摸摸脑袋站了起来,那一双如春水般的眸子,充满兴味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。
(4)
横穿龙骨沙漠,绕过沙贼横行的风暴之地,玉致一直远避人群,龋龋独行。她手中的神兵实在太过重要,她实在不敢再多招惹是非。
只是她不想找麻烦,麻烦却偏偏会来找她。
她在水潭中钓鱼,那青年就在上流饮马;她在野外生火睡觉,那青年就坐在树上吹笛;她若是遇敌来追,那青年却又像事先知晓一般,躲得远远的。只叫她恨得牙痒痒。幸而她每次也不会遇上真正的危机——若有强敌她无法应对,那沉默寡言的黑衣人总会从天而降,与她携手对敌。
“你是什么人?”
“是谁派你来的?”
玉致问过几次,但黑衣人从未回答,每次翦除敌兵,他立即消失,快得如风吹狂沙。
他,究竟是谁呢?
(5)
骨笛轻转,五彩斑斓的魔虫从地下应声而出,最后一个半兽人被虫群啃噬殆尽。玉致吁了一口气,拜这一路逃亡所赐,如今她操纵魔虫已经极为熟练。
啪啪,拍手声响起,玉致不用回头就知道那青年又跟了上来。之前几次,青年不过是站在原地,微笑目送,不料这次却身形一晃,拦在她面前。
青年的眼眸如春水,声音也如春水般醉人:“玉姑娘,在下少仲。”
玉致扬鞭:“你叫多种也不管我事,再不让开,难道想试试魔虫的厉害?”
少仲拽住马鞭:“姑娘接下来可是想穿过沃玛森林,抄小路直奔比奇?”
玉致敛眉:“干卿何事?”
少仲道:“你曾说过,你父亲怀疑龙骨城中有内鬼。”
玉致狠狠道:“只恨我没有亲手干掉那个马夫!”
少仲道:“他也许是勾结了沙漠劫匪,但以他的身份根本打听不到什么机密。你不觉得,这一路上遇到的追兵,实在太多了些,太频繁了些?”
玉致沉吟片刻,却又反问:“这告密者说不定是你,你也尾随了我一路,谁知道是什么居心?”
少仲微笑着,眼眸中流淌着让人心醉的光,他说:“玉姑娘,请相信我。”
(6)
玉致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,听从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,轻易改变路线。
开始她还有些警惕,每夜枕戈而眠。但少仲似乎对噬魂法杖失去兴趣,总是坐在火堆前沉思,一遍又一遍看着手中的地图。他们的路线变更了很多次,往往头天晚上定下的计划,第二天清早就变了,而吃过午饭后可能又走上另一条路。
玉致被折腾得苦不堪言,原本纤细的腰肢,如今不堪一握。不过这么做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:横穿整个毒蛇山谷,他们都没有碰到一个半兽人,或者垂涎赏金而追来的盗贼。
如此过了半个月,比奇矿洞已经远远在望。夜间休息时,玉致已经完全放松,颇有闲心的召唤几只魔虫相斗。少仲看得饶有兴致,不由问道:“当年操虫师部族遭劫,只有摩库索部落侥幸逃脱,不知玉家和他们有什么关系?”
玉致眨眨眼睛:“莫非你拐着弯,想打听噬魂法杖的来历?”
少仲摸摸后脑勺,苦笑道:“第一次见面,我不过想看看噬魂法杖,就被姑娘打昏过去,之后哪还敢再动它的心思?”
想起初见时的乌龙,玉致也不禁好笑:“当时不知道你的来历,我也只能多防备些。作为补偿,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?”
玉致要说的,就是噬魂法杖的故事。
噬魂法杖的来历,大陆上有很多个版本,只是没有人会比玉家了解的更真实:
昔日虹魔猪妖为了夺取神兵利刃,派人血洗铸剑谷。只有一位无名炼器师为了打造法杖,远赴大漠而逃脱此劫。返回山谷的炼器师悲愤不已,用刚铸造好的法杖,吸取所有铸剑弟子亡魂,这也是噬魂法杖得名的由来。负有强大冤魂之力的法杖随后击杀虹魔教主,将数以千计的半兽人化为齑粉。
噬魂法杖吞噬的怨灵越多,力量也越强大,最后完全控制了炼器师,只剩无尽的杀欲。
法神和龙骨城主联手制服了炼器师,而如何对付噬魂则成了难题:它的怨气太重,会轻易吞噬持有者的灵魂。法神只能先将它封印,龙骨城主则找到一位叫塔昆的操虫师,他的家族在净化魔物方面有极高的造诣。
为了秘密地净化法杖,塔昆离开族人来到龙骨城定居,化名‘玉双成’。一代又一代,玉家家主一直恪守净化噬魂法杖的责任。
这段故事并不长,却曲折离奇,少仲听完不由得长吁一口气:“我想我知道,虹魔猪妖不惜与他最厌恶的暗月魔族联手,也要得到这把神兵了。”
玉致问:“为什么?”
少仲道:“通过赤月恶魔的血祭,虹魔猪妖得以重生。噬魂法杖是唯一能杀害的神兵,他绝不希望这东西留在人类手中,若是得不到,也要毁掉它。”
玉致想到虹魔大祭司的狠毒,玉家遍地的鲜血,不由得打个寒战。她咬紧牙说道:“总有一天我会杀了它,为我玉家报仇!”
少仲神色一懔:“你可不要像那无名剑师一样,做什么傻事。”
玉致横他一眼,抱紧法杖翻过身去:“要你管,睡觉!”
(7)
玉致做了个梦,一个很美的梦。
在梦里她已经来到比奇城,父亲就在城门口,微笑看着她。他说玉家一切平安,他正要来接她回去。
这个梦实在太美,她一点也不想醒来。
然而她不得不醒来。
火堆早已熄灭,少仲也不见踪影。她下意识地一摸身侧,噬魂法杖依然在身边,只是杖端贴了张小小的纸条:
“安心啦,我可没打它的主意。接下来路途并不危险,我有要事先走,咱们比奇再见!”
‘再见’两个字后画了个大大的笑脸,玉致啐了一口,忍不住笑了。
(8)
一路平安,不过五天功夫,比奇矿洞已然在望。
没有风,树林中连鸟叫的声音都没有,玉致的面色不禁有了三分凝重。她下了马,一拍马腹,马儿有灵性般飞驰而去。而她则从腰侧缓缓抽出骨笛:“是何方的朋友,不敢露面吗?”
天,突然昏暗一片。
幽暗的树林深处,传来桀桀怪笑声:“居然有人类跟俺们称‘朋友’,俺们可真是高兴哪。”
让人恶心的哼哼声传来,伴随着什么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。树叶分开,一群硕大的眼睛犹如染血的灯笼,在树丛间逐一点亮,他们长着猪的脑袋,蝎子的触须,每个都有玉致的两倍高。玉致仰望着他们,指尖一点点冰凉——虹魔猪妖的亲卫,还是追上她了。
“老大要兵器,很多兵器。”领头的猪卫盯着玉致,嘴角淌下腥臭的口水。他的腰上还挂着几个啃剩的人头,苍蝇嗡嗡飞舞。玉致的胃紧缩,若是他再敢往前一步,她就会忍不住呕吐。
“老大要兵器,人类,快交出兵器。”猪卫重复着,果然逼了上来。玉致后退了一步,又一步,直到背后顶上树干,再也无路可退。她攥紧骨笛,强迫自己沉下心来,尖锐的召唤之曲响起!
百足蜈蚣破土而出,獠牙死死咬住猪卫的鼻子,猪卫手中巨斧乱舞,嚎叫着后退:“杀、杀了她!给我上,杀了她!”
数不清的猪卫、蝎卫,从四面八方涌现,将玉致团团围住。
这哪里是一支追杀的小队,那虹魔猪妖为了一把兵器,居然派出了他手下最精锐的两大兵团。
玉致的心已经沉到谷底。此时就算那神秘黑衣人出现,也无法对抗这一整支军队,玉致反而希望他不要来这里送死——而她自己,就算是葬身于此,也绝不会让这些半兽人讨到好处。
魔音不绝,无数魔虫听从召唤而展开攻击,半兽人的哀嚎声不绝于耳。一只、两只、三只……她渐渐数不清了,当她后背受了一记重锤,而迎面正是猪卫狰狞嘴脸时,玉致实在无法再驱动骨笛。
累,实在是太累了。父亲严肃而苍老的脸渐渐模糊,玉挣扎着抽出噬魂法杖,下狠心要毁掉它!
号角声响起。
是人类军队的号角,林间涌现了旗帜鲜明的比奇城卫军,领头的人一身黑衣,面具亮得发白。
玉致放心地昏了过去。
(9)
玉致再次醒来时,感觉整个人软成一摊泥,连小指头都抬不起来。血腥和火光似乎还在脑海中晃动,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,因为她闻到了让人安心的,烤牛肉的味道。
少仲坐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,头也不回的问道:“醒了?我不过是走了半天,你怎么就落到这般模样。”
玉致并不答话,只是趴在草垛上笑眯眯地看着他。少仲回头就看见这个甜得让人发软的笑容,不由得摸摸脸颊:“你这样盯着我,莫非我脸上有花?”
玉致笑道:“花倒没有,我只是想知道你的面具藏在哪儿。”
少仲有些意外:“你……怎么知道的?”
玉致眼波流荡,笑盈盈地说:“我现在身子软得很,连动也动不了。你过来我告诉你。”
少仲果然走到她身边,刚低下头,玉致就伸手在他耳朵上狠狠一拧:“戴个面具就扮冷傲,骗我很好玩么?”
停了停,她又忍不住埋怨:“你怎么就这么放心,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?”
少仲揉揉耳朵,有些无奈:“军团里出现了奸细,玉家之事就是被奸细泄露的,我和师父怎么也找不到这个人。所以我昨天冒险出去一趟,把你的消息传回比奇,果然,今天就有人来进攻了。”
玉致一怔:所以你是故意把我暴露在危险之中?
连日了来的担心、思念,与相聚时些许的雀跃,在听到这句话时都化成怒火,玉致脱口而出:“少仲你个——”
‘轰’的一声,半边山壁在他们眼前炸开。
少仲立刻跃起,抽出法杖时不忘甩出火球,却看见让他们永远忘不了的一幕:
守在洞外的比奇士兵,如今已经不能算是‘人’了,树上,地上,石头缝上,到处是碎肉和破布,树林泛起一片血红。在这一片耀目的红色中央,站着一个曾经是‘小驽’的生物。
玉家的马夫还保留着人身,只是整个头部被巨大的肉块撑开,肉块上有无数只眼睛在缓慢蠕动,这无数只眼睛,带着心满意足的愉悦,死死盯着玉致。
虹魔猪妖!
曾经被嗜魂法杖打得灰飞烟灭的虹魔猪妖,居然占据了肉身!
沙漠大盗赛扬古从虹魔猪妖身后走出,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:“臭丫头,你害得我损失了几十个兄弟,今天就是你的死期!”
“哈,是它,就是这个东西……”虹魔猪妖的声音,宛如千百只针尖在刺入耳膜:“这美丽的东西,残忍的东西,快乖乖的给咱,快乖乖的……”
“休想!”少仲大喝,法杖带出一道闪电,劈向那恶心的肉块。但当闪电劈中那具肉身时,少仲的胸口也受到重击,寒冰和烈火交替侵袭着他的伤口。
“少仲!”玉致惊呼道,五色魔虫从地上喷涌而出,血盆巨口狠狠咬向虹魔猪妖,但人类躯体的破损并不会对虹魔造成实际伤害,魔虫的獠牙徒劳地在烟雾中上下碰合。
这具躯体又出现在少仲身后,并迅速穿过他。少仲听到自己胸骨碎裂的声音,他血液凝固,心跳得慢的几乎感知不到,那不屈不挠的灵魂第一次失去了战斗的意志。透过模糊的双眼,他看见玉致将骨笛横在唇边,徒劳地召唤出更多的魔虫。
“你打不到它的!”少仲大喊,但感觉自己只吐出一串气泡,“这只是它的灵魂而已!”
虹魔猪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,玉致咬牙,将骨笛狠狠击中它的头顶,但再次发现她攻击的只是烟雾。如针刺般的寒冷侵入身体,她绝望地闭上眼睛。
下一个瞬间,烟雾被少仲燃起的火焰打散,虹魔狂怒着,整个躯壳向少仲扑去,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惨叫声,从少仲口中发出,鲜血四溅。
只有这个办法了,玉致默念着,缓缓抽出噬魂法杖。
此时少仲倒在地上,生死未知。而虹魔猪妖已经再次凝聚身体,血红色的复眼盯着玉致手中的法杖,桀桀怪笑道:“是它,咱就知道是它……咱感受到封印的力量。人类,你用不了它的……”
玉致的嘴角勾起冷笑:“是吗,那你要不要试试看?”
她单手一捏,揉碎了她从不离身的小巧骨笛。金色的咒文从骨笛中喷涌而出,强光照射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。咒文如有生命力般,围绕着噬魂法杖旋转飞舞,玉致双目紧闭,开始吟唱解除封印的咒语。
当年法神所设置的封印,能够被操虫师驱散魔虫的咒语解除,这也就是玉家守护了数百年的秘密。噬魂法杖的邪念实在太过于强大,玉家每一代家主都花费了毕生之力对它进行净化,责任越大,顾忌也越多,从没有人敢解开它的封印。
噬魂法杖,它是吞噬千万怨灵的凶器,也是击杀虹魔教主,造福众生的神兵。力量,原本就是双刃剑。
现在,玉致觉得是释放它的时候了。
法杖发出耀目的光芒,在它周身浮现起一道道暗红色的符咒,符咒的绳索不停膨胀缩小,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喷涌而出。玉致看着虹魔猪妖那无数惊恐的复眼,微微一笑,右手指尖凌空一划——
巨大的爆炸声传开。所有的咒文一齐碎裂,无数黑雾从法杖顶端窜出,呼啸声犹如鬼号:
“杀,杀了他。”
“杀!”
“杀吧!”
昔日惨死的铸剑谷弟子们,无辜的人类,可恶的半兽人……在死后都化成没有实体的怨灵,哀嚎道:
杀,杀,杀!
玉致黑白分明的瞳仁,迅速染成了墨汁一般的纯黑色。
她似乎觉得自己很轻,像云朵漂浮在天空;又觉得自己很灵活,如鱼儿在水中游弋。她似乎从来没么轻松过,她就是一切,一切就是她。在一切时间和空间的尽头,似乎伫立着一扇门。
一扇纯黑的大门。
只要她走过去,进入这扇门,她将再也不会有烦恼,再也不会恐惧。
她开始向那扇门飘去。
“玉姑娘,玉姑娘!”什么声音,从四面八方传来,震荡着她的心田,她觉得烦躁,极力要想摆脱这恼人的声音。但是那声音如流水般无休无止。渐渐的,泼墨一般漆黑的四周,恍如滴入一滴水,晃动不已。
一道身影跨入黑暗,他手持法杖,身量修长,有一双像春水般动人的眼睛。
这双眼睛,这双眼睛似在哪里看过?
那人慢慢向她走来,玉致的紧张和愤怒化成飞速旋转的气流,将他的衣衫片片割碎。血花四溅,那人似乎完全没有痛感,依然一步步向着她走来。
玉致的心因狂怒而变得嗜血,在那人终于走到她身边时,突然出手,插入他的心口!
那人的脸痛得变形,那如春水般的眸子中,却依然饱含笑意,他张开双臂,缓缓地,缓缓地抱住了她。
玉致怔住。
他将唇贴近她的耳边,玉致似乎闻到什么味道,阳光一样,温暖而安定的味道,她听见他在耳旁说:“你做的很好,回去吧。”
黑色的大门一瞬间化为齑粉,无数金光从黑暗的尽头透射出来。
(10)
玉致再次醒来,已是一个星期之后。一位老人正在她身边,吟唱治疗的咒语。他容貌慈祥,一头天生的银色长发,如月华般光泽。
这就是少仲的师父,名扬大陆的大法师石目。玉致顾不上礼节,脱口问道:“少仲,少仲他怎么样了?”
大法师的目光凝了一瞬:“你的伤口已经愈合,还需要多卧床休息,有什么事等你痊愈了再说吧。”
他起身欲走,玉致着急叫道:“大法师!”
石目微微叹了口气:“你若是真急着看他……那等你好了,来魔龙岭吧。”他说完就走,再不停留。白缎法袍如水一般滑过玉致的手,玉致想要抓,却什么也抓不住。
玉致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半月,才能下地行走。之后她毫不迟疑地前往魔龙岭,恶魔和人类的最后一道防线。
当大法师石目带她前往流沙墓穴时,玉致才明白,为什么只能由她来探望少仲。
那修长挺拔的身躯,已经被黑色长袍紧紧包裹。那飞扬的眉眼,如春水一般的眼睛,也被那白得发亮的面具盖得严严实实。他整个人仿佛一个巨大的蚕蛹,被平放在流沙墓穴中饱含魔法的晶石矿床上。魔力和干燥的流沙能保证他的身体不会腐坏,但就连法力高强的大法师石目,也不知道如何能将他唤醒。
“当时你因为催动噬魂法杖而有入魔之兆,他为了唤醒你,耗尽全部法力。”大法师的声音带着黯然,眼角隐隐有水光。
玉致抚摸着手中的噬魂法杖,如今它已经没了那若隐若现的怨灵之气,而是透露出莹白润泽的光辉。玉家百余年来的净化之力,以及玉致在最后关头的清醒,终于让这把凶兵褪化成了举世神兵。她双手托着噬魂法杖,将它交到大法师石目手中:“我玉家为了这把法杖,满门尽亡,总算没有辜负昔日法神的托付。今后,这把法杖与玉家再无关系,请大法师收下吧!”
石目并没有推辞,他的目光中饱含理解和同情:“你是我徒儿拼死也要护着的人,只要在这世上一天,我定会好好照顾你。”
玉致摇了摇头,从怀中掏出新做的骨笛:“多谢大法师关照。听说天下盟有一位隐居多年的医圣,我想去云游一番,若是机缘巧合,能请他来救治少仲,到时候我想问问他,问他……”
两个月来的暗中相护,最后关头的舍身救助。少仲,你要保护的,是我玉家的法杖,还是……我……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