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引子)
武尊用屠龙斩杀火龙,将半兽人驱逐到极北之地后,人类度过了数百年安宁的生活。然而随着屠龙碎裂,沃玛教主复生,勾结急于为义父复仇的火龙之子,突袭比奇,战争再次降临。
此战极其惨烈:比奇鹰卫损失殆尽,狮卫队长下落不明。而最为震惊的是,五龙卫在对决火龙时全部牺牲,其中龙卫道尊最为年轻,还没来得及培养自己的继承人,道士一脉就此断绝……
京卫司龙迁临危受命,重整比奇军防。他一面积极招募兵士,寻找失落的龙卫弟子;另一方面公告天下:有能再铸屠龙之神兵者,予取予求!一时之间,铁匠、剑师、炼器师等云集比奇,各展神通。
(1)
龙骨城位于玛法大陆极西之地,天高皇帝远,新任的城主又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。罪犯凶徒因此更加横行无忌。今年才刚刚过二月,已有三起凶案爆发。豹卫队长龙根加紧了巡逻力度,但依然不济于事。
此时,城外不远的树林里,落日映着清澈的湖水,水澄如镜。湖边的垂柳下坐着一对小情侣,头挨着头,肩并着肩,正是情浓。
少女名唤龙好人,她一身火红,容貌艳丽,一双狭长的凤眸勾人心魂。那眼睛是她身上最美的部分,也是最寒冷的门户。
她身边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,容貌闲逸,眼神清亮,一看就没经过风浪。此刻那一双清亮的眼睛里,只有那红衣少女。虽然相识不过三天,但他已完全被她迷住,今天特意带她来到龙骨城有名的情人湖,就是想求她成为自己的妻子。
他鼓起勇气,在龙好人耳边说了些什么,龙好人却摇头娇笑:“我义父说男人大多是骗子,越好看的男人越是会骗人。所以你那些话儿呀,我可不信。”
她面容原本冰冷,这一笑,却如春花霎时绽放,少年简直看直了眼睛。
“你可是真爱我?” 龙好人的眼波流荡,声音绵软,仿佛带着无限情谊。少年勇气大增,握住她的手对天发誓:“龙姑娘,我发誓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人,永不变心。”
“永不变心?”
“永远,永远我的心都属于你。”
少年的声音坚定如铁,少女的笑容姣美如月,她微笑着环抱少年,抱得那么紧,那么甜蜜,少年简直是受宠若惊,他也想回抱那少女,却突然感到心尖一点微微的疼痛。
他低下头,却看见一把刀,雪亮的刀尖正插在他的胸口。
“既然你的心都是我的,就证明给我看,好不好?” 龙好人的双手修长,柔若葱管,而这双柔弱的手却紧紧勒住少年,让他无法反抗。
刀不过寸许,她轻轻一推,已经完全插入少年心尖。好快的刀。
(2)
在玛法大陆的古老传说中,有一位邪恶的铸剑师,打造了一把极为残酷的兵器——血饮刀,此剑锻造极为普通,甚至不用什么珍稀的矿石。只需让一百个人心甘情愿为其流下心头之血,就能开刃成为神剑。
血饮饮血,只要刀出鞘,不饱饮鲜血,绝不回头。
这把刀的威力巨大,但锻造方法太过阴邪,于是在五龙卫的倡议下,铸造的古方被全部毁掉,并严令禁止任何人打造此刀。
这身着红衣的少女,似乎就在淬炼一把血饮刀。
是谁找到了失传的古方?
少年脸色白得迫人,他已说不出话来,只是死死盯着龙好人的脸。他的脸越来越白,而那把刀却越来越红,他体内所有的鲜血,似乎都顺着刀尖,缓缓流入刀身中。
刀上红光更盛,少年的眼睛渐渐阖上。龙好人拔刀,反手又向他的脖颈砍下——只听‘哗啦啦‘一声湖水飞溅,医师采桑从水中跃出,浑身湿透,脸色比那少年还要惨白:“你已取了他的血,又何必再要他的命?”
龙好人冷冷地说:“我自己都活不久长,为何要在乎别人的命?”
采桑不敢再还口,急忙上前少年施展急救术。龙好人仰躺在草地上,目光扫过她苍白如纸的小脸,不禁露出一丝厌恶:这傻妞,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的来历说了个透彻——她是个孤儿,第一次下山游历管我什么事?不过,也幸亏她说得透彻,谁想的到这种蠢丫头居然是医圣公子楚的亲传弟子,就算视人命如草芥的龙好人,也不敢妄下杀手。
‘这傻妞,我说什么就是什么……总有用得着的一天。‘龙好人这般想着,两指放在唇边打个呼哨。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从林间飞驰而出,她腰身一折,已然轻巧上马。
黑马飞奔而去,采桑被扬起的飞尘呛得直咳嗽。少年依然昏迷着,不过已经脱离危险。她挥手落下遗忘咒,目光转向龙好人远去的方向,露出一丝怅然。
(3)
两个月来,采桑始终跟在龙好人身后,不远不近。
她医术精湛,早就看出龙好人有不足之症,只是她刚流露出诊治之意,就被龙好人冷笑拒绝:“我的病早已无药可救,在这世上多活一天就算一天。你别以为能改变我什么!”
采桑无法劝阻她不杀人,也只能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。她明明是个冷血无情的恶人,但不知怎的,采桑从来为起过要将她绳之以法的念头。
龙好人生性奢靡,饭非珍肴不吃,酒非千金不饮。随便一出手,就是几百个金币。而她也从来不担心钱的来源——每个男人,在获取他的心,流尽他的血之前,她都会狠狠敲上一笔。
她的衣服也从不换洗,每天一套,沾了灰就扔掉。公子楚教育采桑极为严苛,一粥一饭皆思来之不易,见此未免可惜,而龙好人却笑得讥讽:“人生得意须尽欢,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?“
采桑觉得,龙好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,只是尽力挥霍而已。她天姿绝色,能轻易赢得任何人的喜爱,但她总在赢得别人喜欢之后,又轻易踩在脚下,狠狠碾压。她能喝最烈的酒,骑最快的马,杀最爱她的人。却也会静静伏在画廊前,因为一场大雨而弹一夜的琴,流一夜的泪。
采桑是个孤儿,自幼跟着师父公子楚在山中学医。龙好人是她在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人,第一个特别的人。但采桑和她相处的越久,反而越不了解她。
她想起六岁那年,有一群天下盟的高手来庆贺师父的生辰,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焰火:细细的一束光直冲黑幕,到达顶端时,倏得绽放出绚烂至极的庞大花火,落下时又归于一缕青烟,逐渐消散。
烟花易冷,人事易分。
龙好人给她的感觉,就是这瞬息即逝的烟花。
(4)
在龙好人对她的防备不是那么重之后,采桑也曾趁她心情好,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你……为什么要炼这么歹毒的兵器?”
“为了我义父,”龙好人说得理所当然,“义父想要血饮刀,我就一定要帮他得到。”
采桑皱眉:“你炼刀是为了你义父,那你有没有想到被你杀的人,他们也有父母亲人,会是怎样的伤心?”
龙好人道:“别人伤心,和我有什么关系?他们若有本事杀了我,尽管来杀。技不如人,愿赌服输。”
龙好人脸上带着残酷的笑意,杀人对她来说不过一场博弈。采桑怕越说越僵,只能转移话题:“龙好人,你义父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?”
龙好人道:“这个名字?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。”
采桑问:“为什么?”
龙好人道:“因为天下的男人,除了姓龙的没一个好人。”
采桑问:“姓龙?你说的莫非是比奇城龙家?”
龙好人双眉一扬:“除了我义父,天下还有哪个男人配姓龙?”
‘龙’姓在玛法大陆上并不多,其中最出名的,自然是比奇龙家。当今城主龙相君,谦和宽厚,武技高深,不满二十就得到龙纹剑的承认。他的两个弟弟也非常出色:长弟龙迁担任京卫司一职,战功赫赫,有常胜将军之称;幼弟龙石目学识渊博,作为戊边令,常年镇守在魔龙岭。
采桑问:“你义父是?”
龙好人语气骄傲:“京卫司龙迁。”
她站起身,刀尖‘刷‘的一下指向采桑的喉头,“你若告诉别人,我就杀了你。”
(5)
近日,玛法大陆上流传着一个恐怖传闻:有个专门诱杀男人的女魔头,每个死去的男人全身血液被吸干,脸上还挂着满足的微笑。这女魔头专挑俊美多金的青年男子,一时间大陆上文弱少年个个惊惧,而习武男儿则义愤填膺,发誓要将其绳之以法。
不过女魔头神出鬼没,无踪可寻。赏格也一涨再涨,如今已经是一千万金币。
在大漠的月牙泉边,采桑慢慢地将一张悬赏撕得粉碎,风吹散了碎片,她的眼泪也一滴滴落了下来。
“哭什么。“水潭中倒映了一袭耀眼的红衣。
“没什么。“采桑捂着脸,龙好人已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。她们头一次坐得这么近,泉水倒映着天空,蓝得仿佛婴儿的眼睛。两人的容貌映在水面,一个淡如远山,一个艳如春花。
‘咚’的一声,水面被龙好人丢下的石子扰乱:“不许哭。“
她声音冷硬,采桑手忙脚乱地抹去眼泪,哽咽道:“你要杀人,我拦不了你,我哭也不行吗?“
龙好人道:“你杀不了我,也可以叫人来杀,一千万的赏格,可不算小。“
采桑忍不住问:“你能不能不炼这种刀?“
龙好人冷笑:“你以为你是谁?“
她转身上马,飞驰而去。采桑坐在原地,眼泪又流了下来。
(6)
边界村,苇塘边。
蒹葭苍苍,斜阳如血。一只芊芊玉手,从少年的胸口缓缓拔出刀尖。
第九十八人。
龙好人的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。
鹰啼嘹亮。一只苍鹰从云端急冲,箭一般落在她肩头。她从鹰的脚环上取下简讯,只扫了一眼就怔住。
“你……还好吧?”采桑救治好失血过多的少年,抬头就看见龙好人苍白的脸色。她刚抬起手,就被龙好人抓住,紧紧的抓住。
“你的医术是跟公子楚学的,对不对?”
采桑微微惊讶,还是配合着点头:“师尊大人医术通神,我不过学了皮毛而已。”
龙好人声音急迫:“那你现在找不找得到他?”
采桑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,这次却有些为难:“你应该知道天下盟的人,个个神龙见首不见尾,若不是机缘巧合,恐怕一辈子都难以碰的见彼此。”
龙好人脸色更白,在原地踱了几个圈子,才下定决心问道:“那你呢,你会不会解火龙之毒?”
采桑脸色一变:“火龙?”
昔日天下英主武尊,曾用一把神兵诛杀火龙,神兵也因此得名屠龙。其后屠龙刀被龙卫圣战继承,经历多年战乱,吸收了太多的鲜血和怨气而魔化,终于在封印沙城恶魔时碎裂,不知所终。
不料近年来,屠龙碎片仿佛被冥冥中的力量操控,一一浮出水面,引来几方势力的争夺。有传闻说,屠龙碎片因为浸染龙血,仅仅是轻微的碰触,都能让人染上火龙之毒。这种热毒会让人丧失理智,最终听从碎片主人的操控。
是谁遭到了火龙之毒,能让冷情冷心的龙好人如此焦急。答案不言而喻。
采桑问:“是龙迁大人?”
龙好人点了点头。
采桑摇头:“我不救。”
龙好人怒道:“你敢?”
采桑咬着嘴唇:“是他要你炼这种邪门兵器,他不是好人……你就算杀了我,我也不救。”
向来和顺的老好人,倔强起来简直堪比顽石。龙好人气得柳眉倒竖,死死盯着采桑,良久,终于下定决心说:“只要你能治好义父,我林诗灵发誓今后再不胡乱杀人。“
她又补充道:“林诗灵,这是义父为我取的名字。”
林诗灵,好美的名字。只是龙迁大人的义女,为何姓林?采桑一念闪过,龙好人已经抓着她的肩膀,强硬地说:“这总行了吧?”
“可是……”采桑并不是不想相信龙好人,只是这红衣少女太过反复无常:早上称兄道弟,晚上就翻脸无情;一时甜言蜜语,一时冷若冰霜;一边说着‘我爱你’,一边在人心口插刀。她真的能为了自己而不杀人?
“噗通”一声水花四溅,龙好人已跃入水中。
她并不会水,这是要做什么?采桑怔住,只见清水倒映着一袭红衣,缓缓向水塘深处沉下去。她急忙跳下去救人。不料在水中龙好人也憋着一口气,死死拽着芦苇。直到无法呼吸而昏迷,采桑才能将她拖上岸。
控水施针,忙碌好一阵子,龙好人才清醒过来。她勉强抬起食指,指着苇塘:“昨日种种譬如死。过去的龙好人已经死在这片水塘中,今后我只是林诗灵,从未沾血的林诗灵,你可信我?”
采桑看着如今的林诗灵,泪水犹如泉涌:“我信,我自然信你。”
林诗灵唇角微勾,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,采桑看着她,暗暗下定决心:日后就算你非要杀人不可,我也会跟在你身后,你杀一人,我救一人就是。
(7)
一路向南,林诗灵与采桑共乘一骑,打马飞奔。
她虽然容貌娇柔,但手臂结实有力,显然是多年习武造成。采桑被她抱在怀里,隐约可见她肌肤上道道疤痕。是什么样的过往,让一位妙龄少女心如铁石,连杀人都视之如常。
远远望见比奇城墙时,林诗灵翻身下马,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,递给采桑:“带上它就能直接见到我义父,去吧。”
你不与我同去?采桑还没问出口,那道红衣已经一闪不见。
这是采桑第一次来到比奇,城墙巍峨,街道宽敞,虽然刚经历过一场大战,街上的行人依然步履轻快,神情轻松。人群中最多的是三种人:铁匠、剑师和炼器师。京卫司龙迁为打造神兵开出的诱惑太大,比奇的门槛都快被四方赶来的艺人们踏薄一层。
在皇宫入口,采桑出示了林诗灵的令牌,马上有兵士领她进去。在内殿的大门前,采桑看见一个奇怪的人。
那是个四十岁开外的中年男子,他容貌毫不起眼,但采桑几乎是一瞬间就注意到他,因为他的手。
他手长过膝,其中一只手带着金手套,另一只手带着银手套。他双手抱肩盯着采桑,从头审视到脚,再从脚审视到头,仿佛打量一件无生命的器物。
“在下金银手,比奇大剑师,龙血后裔,铸剑谷神兵唯一的传人。”男人骄傲地吐出一长串身份,而后双手分开,随随便便行了个礼,“龙大人命我在此等候。”
他说的龙大人,应该正是林诗灵的义父龙迁。采桑不知如何回答,便点点头。
“这边走。”金银手分开帘幕,领先走入内殿,“听说你是医圣公子楚的亲传弟子?”
采桑道:“是的。”
“令师现在何处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那你们平时是如何联系的?”
“我……下山后还未见过师尊。”
通往龙迁病房的甬道很长,两人一前一后,走在空旷的回廊里,隔几码就有卫兵向金银手点头致敬,火炬噼啪,除此之外再无声息。金银手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私密,采桑素来不懂拒绝别人,虽然有些局促,但还是一一认真作答。
好不容易忍到病房门口,金银手正要伸手推门,一道寒冰般的声音响起:“金先生,好久不见。”
几位侍女簇拥着林诗灵,从甬道深处缓缓走来,采桑不由怔住:
她只见林诗灵穿过红衣,各式各样的红衣。而眼前的她一身素白,脂粉未施。冷漠犹如面纱,掩去了那震撼人心的绝色,只剩下流水艳光。采桑从来不知道,有人不笑竟是比笑好看的。
金银手的腰几乎要弯到地面,语气谦卑:“大小姐。”
林诗灵毫不客气地说:“义父病得蹊跷,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这些方士捣的鬼?跟我来,我有话要问你。”
金银手怔住,看看采桑又看看林诗灵:“可是龙大人要我带这位神医进去……”
林诗灵冷笑:“你算什么东西,义父难道离了你不可?过来!”
她说完就走,仿佛完全不认识采桑一般。金银手显然很是畏惧,竟不再管采桑,立时跟上。
采桑有些莫名,但没有金银手这样的怪人跟着,总算是松了口气。在推门而入的瞬间,她心中一念闪过:也许,林诗灵是专门来为她解围的?
(8)
采桑推开了门。
室内昏暗。没有风,所有长窗都紧闭着,拉下厚厚帘幕,只在屋角点着一架烛台。
龙迁大人并没有如她所想,病怏怏躺在床上。他身材高瘦,斜倚在案几一侧,烛光在他脸颊一侧打下浓重的阴影,听见有人声,他抬起头来。
采桑曾听师父说起,龙家三子,其中行二的龙迁最是俊美。少年时行走天下,只要一个微笑就能让女子痴狂。孰料他刚成年就加入军队,远征四方,后来更立誓‘兽人不灭,何以家为’,不知哭碎多少春闺少女的心。如今他年逾不惑,战场上的疾苦为两鬓早早染上风霜。只是那一双眼眸俊美如昔,仿佛含了许多的水,斜睨过来时盛满风情。
奇怪,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似的。采桑一念闪过。
“请坐。”龙迁的音量不高,但醇美如琴。
采桑有些局促地坐下,低头拨弄药箱,想早些为龙迁诊治。不料龙迁毫不在意,身子前倾,闲闲说道:“你和灵儿认识多久了?”
采桑怔了怔,龙迁解释:“吾女林诗灵,她在外也许用的是别名。女子顽皮,请不要介意。”
林诗灵,龙好人。
采桑恍然,这就是林诗灵的义父,强迫她炼制血饮刀的恶人。采桑几乎控制不住怒气:“若不是因为你,她根本不需要另一个名字。”
龙迁挑眉:“你好像很讨厌我。”
采桑板着脸,握紧手中的银针,她没有出声,但她的态度已经回答了他。
龙迁道:“既然这么讨厌我,为什么还跟着灵儿回来,为我医治,你想要什么?”
采桑想要什么?
只要你能治好义父,我林诗灵发誓今后再不胡乱杀人。
想到林诗灵的誓言,采桑不禁微笑:“我和龙姐姐约定,只要能治好你,她就不再杀人。”
“你这孩子,倒是老实。”龙迁笑着摇头,“灵儿这孩子从小冷心冷情,天下人除了我只怕没有她不敢杀的。你是什么人,居然能让她为你转性,还放过几十条人命?”
采桑一惊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派人跟踪我们?”
龙迁起身,烛光下的影子宛如一个巨大阴影,将采桑完全笼罩:“当年若没有影狐大师打造的屠龙刀,武尊绝不可能诛杀火龙。而今五龙卫以死相拼也只换得火龙受伤失踪。蠢姑娘,现在比奇守备空虚,几大兵团损失惨重,若是火龙再袭怎么办,你想让人类灭绝吗?”
采桑双手交握,勉强挤出一句:“可是血饮刀嗜杀成性……”
“影狐已死,天下无人能再造宝刀屠龙,血饮是我能想出的唯一办法。”龙迁的脸完全隐没在黑暗中,声音中带着残酷,“灵儿不仅是我的义女,更是我手下最锋利的刀。而现在这把刀钝了,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
采桑浑浑噩噩的脑海中,突然灵光一现:“你……你并没有中毒,你叫龙姐姐回来,不过想除去我,是不是?”
“原来你也不笨。“龙迁长袖一挥,一把刀在昏暗中缓缓现形。修长的剑柄,暗红的血槽,正是采桑再熟悉不过的血饮刀。
“这把刀还要饮两个人的血,才能成为神兵。“龙迁叹息一声,”灵儿现在杀的,不过是一百个无能色鬼。而火龙再袭,半兽人反攻呢,你有没有想过会死多少人?有多少贪生怕死的人会投靠恶魔,那时她又要杀多少人?“
(9)
此时的林诗灵,正和金银手处于一间密室中。
金银手刚走进房间,就被林诗灵一鞭甩在地上:“说,义父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
她的声音冰冷,眼神也犹如寒冰,金银手反而不紧张了。在外人前表露的猥琐和卑微都消失不见,他盯着林诗灵,眼中是令人害怕的狂热:“多完美的剑灵,毫无情感的杀人利器!龙迁大人一定会为你骄傲!大小姐,你的剑练好了吗?你还需要……”
‘啪’鞭子抽在金银手的身边,溅起碎石无数,林诗灵冷冷地说:“我问一句,你答一句,否则就尝尝我鞭子的滋味。”
林诗灵从小练鞭,早已出神入化,说是九十鞭抽死一个人,就绝不会少一鞭子。金银手吓得连声讨饶:“大、大小姐想知道什么,我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!”
林诗灵问道:“义父年事已高,早就不上前线,这次怎么会被人重伤,感染了火龙魔气?”
金银手的眼睛眨了眨,正要说话,长鞭已如灵蛇般缠上他的脖颈,林诗灵一字一句地说:“想清楚再回答,我只要听实话!”
据说杀人多的人,身上不自觉会带着杀气,让人浑身冰冷。此时金银手就感觉到了这种凌厉的杀气,他四肢冰凉,干巴巴地说:“龙大人……其实并没有受伤……”
林诗灵大惊:“什么?”
金银手只觉得喉咙一紧,咳嗽连连,不得不吐露一切:原来几个月前,龙骨城遭到袭击,百年世家玉家被屠杀殆尽,而后是比奇遭袭,五龙卫全部牺牲……龙迁大人怀疑有内奸泄露军情,只是和城主龙相君查来查去,却没有丝毫线索。
林诗灵沉吟道:“如今比奇守备空虚,义父是要装作重伤,来引奸细出现?”
金银手点头不迭:“大小姐果然聪慧!”
林诗灵沉下脸来:“这本来是诱敌之计,为何会传讯给我,是不是你弄的幺蛾子?”
金银手慌忙摇头:“小的怎么敢?是龙大人担心大小姐的安危,特意吩咐如此。另外这血饮剑……不知大小姐练成了没有?”
林诗灵不耐烦地举起两个指头。
金银手大喜:“大小姐做事果然迅捷,这还剩下的两个人,需不需要我出手?”
“用不着。”林诗灵鞭子一松,便要离开。
金银手伸出他的金手一拦,神神秘秘地说:“大小姐想不想知道,龙大人为什么要铸这把剑?”
林诗灵不耐烦道:“什么故事我都不想听,义父既然身体无恙,我就去看看他老人家。”她不待金银手反映,摔门而去,金银手在身后叫嚷着什么,她已懒得再听。
义父一向狡猾如狐,采桑这个笨丫头,说不定连他有没有染毒都看不出,被耍得团团转呢。想到那张素白总带着纯真的小脸,林诗灵忍不住骂了声:“傻妞!”脚下的步子更加快了些。
“大小姐!林大小姐!”女子的呼声从身后传来,林诗灵回头,不由皱眉。
来人一身白衣,不施脂粉却眉目如画,正是龙骨城玉家唯一的后人,玉致。林诗灵向来讨厌女子,越漂亮的越讨厌,她转头继续往前。玉致却仿佛不依不饶的,加快脚步堵在她面前。
林诗灵皱眉:“什么事?”
玉致喘了口气,大大的眼睛中饱含希望:“我听说……你请回了医圣的弟子,不知道能不能为我引见?”
玉家的大小姐看上了个穷侍卫,就算他昏迷不醒也痴心不改,走遍天下寻访名医。这事情林诗灵隐约知道,只是别人的事,她向来不关心——除了义父和她自己,天下人的死活又管她什么事?
林诗灵开口,平时的冷言冷语正要脱口而出,采桑的脸突然在脑海中浮现:
‘有时候,你也要想想别人的苦。’
已经到了嘴边的‘滚开’,莫名其妙地变成:“等治好了义父,我就让她去找你。”林诗灵说完,仿佛自己也不习惯这样说话似的,匆匆就走,把玉致的感激和眼泪远远抛在身后。
(10)
在通往龙迁卧房的甬道上,林诗灵不由想到采桑。玉致要救的那个人,据说在魔龙岭。那里是人类和半兽人战争的最前线,伤亡众多,像她这样的傻丫头,若是去了一定忍不住治病救人,天天累得喘不过气。
还有两个人,就能炼成血饮剑,那时候就和采桑一起去魔龙岭吧,哼,她才不是担心她会别人骗。林诗灵想着,一向冰冷的脸上,居然也带了笑意,她就这样微笑着,走到龙迁的房门前,轻轻推开……
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,房间中央画着巨大的法阵,法阵的上方吊着一道鹅黄的人影,那是采桑最喜欢的颜色。
鲜血,沿着鹅黄色的衣衫,一滴滴流下来,流在法阵正中央插着的剑上。
那把剑,林诗灵再熟悉不过。两个多月来,她与它朝夕相处,用它吸取了多少人的鲜血与生命。而现在被吸取生命的人,居然是采桑。
龙迁高大的身影从火烛背后缓缓现形,喟然长叹:“采桑姑娘自愿牺牲,用此换取你的自由,也算是一片真心。”
林诗灵如梦游一般走上前,将采桑的身体放下。鲜血已经流尽,那本来素白的小脸,如今已是瓷一般触目惊心的白。无神的眼睛在看见林诗灵时,突然迸发出惊人的光。
“我希望……”采桑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,林诗灵只能勉强从嘴唇的开闭中猜出她的意思。“我希望……你自由……”
她的嘴闭上了,眼睛却还是睁着,温柔地望着林诗灵。
一丝如释重负的温柔。
林诗灵张口,艰难地问道:“为什么?”
明明只差最后两个人了不是吗?她随便找什么人不可以,为什么非要这个傻妞?采桑也真是蠢,别人要她死,她就这么轻易死了吗,难道不知道义父这个老狐狸最喜欢毁诺骗人了吗?
一丝光,从大门投射进来,转而又变为黑暗。
金银手畏畏缩缩的身影出现,双眼紧盯着血饮,带着病态的狂热:“多么完美,多么迷人的力量!有了一位纯洁少女的牺牲,这把剑一定无人能挡!啊,大人,还差一个人,小的终于能打造出一把绝世神兵,比什么铸剑谷亲传弟子,自命清高的剑师,更厉害得多的神兵,大人——“
金银手癫狂般的演说突然顿住,剑尖呼啸而过,他全身的鲜血瞬间被抽空。
林诗灵抽出血饮刀,淡淡地说:“既然如此,那你也一定心甘情愿为这把刀而死了。”
(11)
室内一片寂静,只有刀尖上的鲜血,缓缓滴落在地上,发出滴答的响声。
林诗灵抬起刀,看着龙迁说道:“什么狗屁剑师,什么一百个人心甘情愿的血,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。”
“灵儿,你下手太快了。”龙迁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责备,“好在也只差一个人了——这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,义父再找个人,也不是难事。”
林诗灵凛然道:“既然找个人不是难事,又为何要女儿出去杀人?”
龙迁眯起眼睛:“你在怪我?”
林诗灵别过头:“我在外行走,怕有什么牵连,不敢用您为我取的名字。义父可知,我给自己取了什么名字?”
龙迁道:“哦?什么名字?”
林诗灵一字一句地说:“龙好人。”
她又说:“我以为天下的人,只有义父才是好人。”
龙迁沉吟片刻才回答:“我第一次见到你时,不过十一岁。那么小的孩子,就能拖动长枪,把想欺辱你的强盗捅成烂泥。”
林诗灵点点头:“当时我浑身是伤,又饿了多日,义父从战尘中走来,就如一道阳光。当时我就发下重誓,今生今世,只听命于义父一人。”
她看了采桑的尸体一眼,然后举起刀:“可是你不该杀了她。”
龙迁叹息一声:“你从小性子倔强,冷硬无情。我也知道什么人类存亡,生死大义你并不放在心上。只是你为了这么一个蠢丫头,真的要和为父动刀吗?”
林诗灵困惑了:采桑是谁?不过刚认识两个月,总跟在她身后说教,软心肠爱哭的笨蛋。而义父则将自己从战场上救出,悉心教养,无微不至。为什么呢?
“请你……自由……”采桑最后一句话在她耳边回响,林诗灵咬牙,握紧手中的刀!
血光暴涨,林诗灵已挥刀而起!
龙迁并没有出手,在逼人的杀气中,他含笑闭上眼睛。
血光四射而出,刀光冰冷,而又一触即收,随后只听‘咣啷’一声,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。
龙迁睁开眼睛。
林诗灵倒在地上,殷红的血饮刀,正插在她的心口。
“义父……欠你的一切……都还给你……”
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剑尖饱饮鲜血,越发殷红。龙迁走上一步,血饮刀突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,光焰以林诗灵为圆心向四周扩散!灵压越来越强,龙迁几乎睁不开眼睛,气流旋转中,他身上质地精良的衣衫也片片破损,随后,巨大的爆炸声在他耳边响起。
炼制血饮刀,必须一百个人心甘情愿为它流血。如今,正是第一百个人。
这一天,比奇皇宫发生剧烈的爆炸,城中所有人都看到炽焰从皇宫地下冲天而起,成为蔚蓝天幕上一道血色流星。
京卫司龙迁在爆炸中身受重伤,而那把曾饮过无数人鲜血的血饮刀,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。